高高躍起不要停下——讀何献瑞小說《跳吧》

書封黑色部分是「砂紙」啊啊啊！

何献瑞的小說《跳吧》的開頭，描述了軍閥割據時代，一名少年何以從一名充滿傳奇色彩的神箭手成為一名百發百中的槍手、軍人。不久，故事切換視角，原來這一段是年輕小說家為獨居老兵採訪寫傳的稿件，接下來，便是小說家自己的大時代歷險——與老兵的旅程相反——他到了中國再回來，卻經歷了生離死別，並重新思考「存在」這件事情。

在這一部以第一人稱進行的小說中，何献瑞透過小說家「我」的經歷，去描寫大時代的變遷痕跡，小至滷肉飯到底有幾種稱呼、簡繁體字切換的細微差異，大至西門町究竟貼上了多少中國地名標籤，透過這些生活細節，重新審視一個大環境的小人物，如何在時間巨輪推動之下生存、適應，想方設法只為了好好活著。

他們在講中國，我想到的卻是西門町。對我來說，洛陽和峨嵋是停車場，看電影去武昌街，摩拖車可以停在昆明街、成都路或是西寧南路。我沒有不喜歡中國，但我更理解這裡。就算有天路名改叫洛杉磯、紐約、華盛頓，我相信我還是能找到電影院在哪裡。

在《跳吧》近尾聲處，何献瑞寫著：

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能夠對我說，這些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其實沒有發生過。或許是忘了，或許是說謊，也或許是被人騙了，但不管怎麼樣，如果真像他們所說，這些事並沒有發生，那我現在就不會在這裡。我會在自己的家裡，而外婆，外婆也可能不會出事。 

我一度想立刻跟他們對質，證明他們是錯的，要他們道歉，可是我很快地發現，這些並不那麼重要。外婆已經死了，這是事實，沒有人能為此負責，必須承受這個後果的人是我。 

對於死亡，活著的人，沒有別的選擇，只能接受。 

雖然如此，我還是決定為自己作些什麼。我不想再反駁他們的說法，我只想把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寫出來，讓這些事情變成具體的存在。

《跳吧》小說結尾看似超展開，但看在我眼裡，是極為浪漫的事情。何献瑞為身邊小人物做傳，讓他們在小說之中留下曾經生存的痕跡，這是一件很簡單卻又困難無比的事情。台灣最美的風景是人，因為古蹟、老房子都被拆光，有人活過的痕跡都被抹滅了，哪怕只是一扇窗、一棵樹或是一棟宅院，拆掉之後就什麼東西都沒有了。未來當人走過大巨蛋，會有幾個人記得那裡曾是一片樹海？會有幾個人記得那片樹海下面曾有人走過、談天、求婚或是死去？

《跳吧》是一本好看的書，因為很真。文字清晰不造作，小說情節順暢動人，甚至可說是一本旅行文學：小說家對於景物、地點遷徙的細節描寫、旅程中所見人事物的尊重和自省，都不帶著偏見，義無反顧地跳入現實之中，是最難能可貴的事。

在餓不死、精神卻始終不安的年代，很適合閱讀《跳吧》。讀完了以後，或許會獲得一些力量，在灰心、墜落谷底的時候，還有能力高高躍起，重尋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