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人是誰呢?一群裸身的人,拋棄所有家當、記憶與城市的過活,純粹地清澈如海水一樣透明的人,在海上忘懷一切。他們以堅強的意志去變換浪形。圍繞著浪的頂端,嬉戲,如幼稚的孩童。」——吳懷晨/《浪人之歌》
閱讀吳懷晨的《浪人之歌》時,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直聯想到海明威的身影。不只是因為他和海明威一樣,熱愛(別人眼中很酷的)運動,尬意喝酒,也都會寫詩,而是因為他們都透過文字召喚出那一股隱遁於文明(馴服過)血液中的自然野性。
在海明威的短篇小說〈大雙心河〉裡,主角尼克才剛從戰場回到故鄉,他選擇獨自登山露營,把自己交付於大地之懷抱,讓對萬物一視同仁的自然力量,修補他在戰爭時所遭受的心靈創傷,以及最基本的,身為人的尊嚴。
浪人,則是投入海洋。
許多人對於衝浪或是從事極限運動的人懷抱著奇異的觀感,下意識認為他們多數可能患有社會適應不良的毛病。然而,回過頭想想,在城市生活的人被當成工具使用,被填充在一個又一個辦公隔間或是一個又一個可替換的工作崗位之中,每天吃著一個又一個相同的便當。就這樣,在空調辦公室裡頭,人的爆發力慢慢地被削弱,被制度馴服之後,人的尊嚴也逐漸龜裂受損,再也無法完整。自願受縛卻又甘之如飴的人,究竟哪裡出了錯?
許多人對於衝浪或是從事極限運動的人懷抱著奇異的觀感,下意識認為他們多數可能患有社會適應不良的毛病。然而,回過頭想想,在城市生活的人被當成工具使用,被填充在一個又一個辦公隔間或是一個又一個可替換的工作崗位之中,每天吃著一個又一個相同的便當。就這樣,在空調辦公室裡頭,人的爆發力慢慢地被削弱,被制度馴服之後,人的尊嚴也逐漸龜裂受損,再也無法完整。自願受縛卻又甘之如飴的人,究竟哪裡出了錯?
這些人是不是就像是紐約的鴿子呢?楊照的《對決人生:解讀海明威》之中提到:「海明威討厭紐約,對於紐約他說過一句有名的評論:『這個城市出了什麼問題?這裡的鴿子都不會認真飛翔。』真的,紐約的鴿子和我們中正紀念堂廣場上的鴿子一樣,他們都在敷衍,這裡動一下、那裡飛個幾公尺,從來不會認真地飛,從來不會讓人感覺到牠們是活在空中的動物,不會以牠們飛翔的姿勢與態度感動我們。海明威受不了這樣的鴿子,他受不了敷衍混日子,沒有挑戰、沒有危險。」
不願成為紐約的鴿子,不願忘記自己與世界的真實連結,於是那些懷抱著勇氣(短暫或永遠)離開城市生活的人,變成了《浪人之歌》中的浪人,他們一面追逐著海浪,一面也開始了流浪的生活,有些淺嘗輒止,有些則是永遠離開了恆常的便利生活,滿足於看海,破浪,聽著海的聲音。
「南灣,我等浪人最愛的南彎,只為她憂鬱的容貌。在無數的夜裡,在南灣旁,我入睡,聽著潮水來來去去,一波又一波底滴銀。在無數的夜裡,我獨自一人,踏上這片領土,獨酌酒水一二,卻見那一輪明月哪,紅通通地,自海平面的另一端升空,邐迤一條月光渠道。『月光海呀。』我說,只為了期待,明日的好浪。」
讀到上面這個段落,我聯想到〈大雙心河〉也有類似的描寫:「尼克背倚燒黑的樹樁坐下,抽菸。他把背包靠在樹樁上,挽帶隨時可以繫緊,他的背在背包上壓出一道凹痕。尼克坐著抽菸,眺望原野。他不需要拿出地圖。他能從河流位置判斷自身方位。」
人,在海;人,在山。兩個相隔約百年的作品與(壯年時期的)作者,在自然之中交集,把處於自然當中時所感受到的「確定」與「安心」,寫得如此精準。我常想,如果海明威於現世復活,並且來到台灣,唯一需要見的人,或許就是這一位衝浪板上的哲學博士吧。
回到《浪人之歌》這一本書,對我而言,這是一本完全沒辦法「快轉閱讀」的書,雖然是各篇獨立的散文,但閱讀的過程中彷彿也踏上了浪板,隨著「浪人」的身影在海上追尋著什麼,並隨著「哲學博士」的辯證,踏上人在同時面對自然與文明時必遭逢的衝突與矛盾。書中,我尤其喜歡後面介紹女衝浪手貝貝和提及菲律賓女傭的段落,把人與人之間那種「多了就過」的親近,寫得非常細膩。至於他筆下的阿郎,那一名為了衝浪而流浪於都市從事勞力工作的人,則讓我產生了很複雜的情緒,有一部分是嫉妒,但更多的是敬佩……
「有一天,如果我老了,老到什麼東西都記不住。我想,我希望能記住的第一件,就是,曾經,我會衝浪。」阿郎在他的部落格上這樣寫著。我想,這大概也是每一個浪人心裡的願望吧。
祝福《浪人之歌》衝到更高的浪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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